专栏丨陈永祥《银发织锦·湘韵长歌》

2025-12-01 17:53 陈永祥

十一月的最后一个黎明,长沙城被一层薄金轻抚。我踩着麻石路上斑驳的日影,应湖南省艺术研究院知音合唱团伊平女士之邀,向湖南省音乐厅走去。风从湘江来,带着水汽,也带着隐隐的戏鼓——仿佛预告,今宵将有一把岁月的火,把三湘四水的唱腔一一点燃。

 

 

 

夜色七点半,穹顶灯如星落。两位主持人踏步而出,声音像新磨的铜镜,澄亮而温润。他们介绍“知音”二字时,我下意识望向舞台——八十位两鬓飞霜的“少年”齐刷刷起立,腰脊笔直,眸子澄澈。那一刻,时光被轻轻对折:皱纹是年轮,却也是琴纹;沧桑是故事,却也是底气。主持人说:“他们曾把青春种在田野,今夜要把青春唱回我们心里。”话音未落,掌声已成潮。

指挥周祥辉先生执棒,一柄细木划破空气,混声合唱《在这片大地上》轰然铺陈。金沙的词,肖雅瑜的曲,像两条奔涌的河,在八十条声脉里交汇成海。低音是稻浪,高音是雁阵,中音是炊烟袅袅。灯光打出琥珀色的光晕,照在他们起伏的胸口——那里仿佛藏着一枚枚仍咚咚作响的年轻心脏。我听见自己的心跳被悄悄调成了同一拍节:原来青春不是年龄,而是一种可以共振的频率。

随后的十一枚“湘味音符”,被合唱的织机纺成一条五彩丝绦。

湘剧高腔《沁园春·雪》领唱乍起,女声一劈高天,像雪线以上的朝阳,清冽而滚烫;汉剧弹腔《洪湖水,浪打浪》里,男声托起女声的船,一桨一桨划得湖面金屑纷飞;花鼓戏《你待同志亲如一家》把乡音揉成糖,甜里带辣,辣里回甘;京剧《中国脊梁》的板式砸下来,铜锤花脸与青衣对唱,合唱队则化作千军万马,锣鼓未响,气势已至。祁剧的高拔子、昆剧的水磨腔,次第在空气里绽开,像莲灯一盏一盏浮上暗河。古老的“独角”与“群声”握手言和,传统与现代相视一笑——原来戏曲与合唱不是嫁接,而是归根;不是混搭,而是血脉重逢。

最动人是那七位国家一级演员的出场。他们卸下行头,融入队形,却仍掩不住一身角儿的辉光。一抬眼,一甩袖,一发声,便似老梅著花,枝干苍劲,瓣瓣新鲜。观众席里有人悄悄抹泪——那泪不是悲伤,是被岁月惊艳的臣服:原来老去可以如此漂亮,如此铿锵!

终曲《中国脊梁》把所有声音铸成一座铜墙铁壁。领唱者一声“脊梁”尚未落地,八十位歌者齐声应和,像八十个春天在同一条枝头爆破。剧场顶灯骤然亮起,银发反射出万点星雨——我仿佛看见洞庭的浪、衡岳的云、橘子洲头的焰火,都在他们的声带上奔腾。最后一个和弦收束,周祥辉先生转身,深深鞠躬。那一瞬,他瘦削的身影像一柄收拢的伞,为整个夜晚收拢了风雨,也收拢了光。

掌声,长达三分钟,像湘江的潮水,一浪推着一浪。有人起立,有人挥手,有人把掌心拍到通红。我却在喧嚣里突然安静:

他们是谁?是曾把犁铧当作麦克风、把田埂当作舞台的知音;是如今把皱纹当作五线谱、把岁月当作琴键的歌者;更是把“老”字改写成“考”字的一群——考问时光,考问自我,考问生命到底能有多辽阔。

他们告诉我们:所谓“老有所学”,是学如何把落日唱成晨曦;所谓“老有所乐”,是乐在把沧桑唱成涟漪;所谓“老有所为”,是为山河引吭,为岁月正名——让每一道皱纹都成为光的裂缝,让每一根白发都成为星的灯丝。

走出音乐厅,夜已深沉。我回头望,那幢水晶般的建筑仍灯火通明,像一座巨大的留声机,把方才的湘韵长歌缓缓旋进星空的黑胶。我忽然明白:当银发与童声同频,当老花镜与追光灯同框,当拐杖与指挥棒同样挺拔,岁月便不再是敌人,而是琴弓;生命便不再是过客,而是知音。

愿我们都能像他们一样,在时间的腹地,种下一颗不老的种子;任它风雨,任它霜雪,终有一天,它会破土为春,开口成歌——那时,我们也将在自己的脊梁上,唱出整个中国的辽阔。

2025年12月1日清晨于长沙市岳麓山庄华裕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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