澄江如镜,倒映着云影天光;微风轻拂,携裹着草木清香。在云南澄江那片澄澈得近乎透明的抚仙湖畔,龙洋鱼庄像一颗缀在翡翠上的明珠,今日格外热闹——三十五位参战老兵在此相聚,他们斑白的鬓角沾着晨露,胸前的勋章闪着暖阳,爽朗的笑声撞碎了湖面的宁静,惊起一行白鹭直上青霄。
时光仿佛在这里打了个温柔的旋儿。当第一缕炊烟从鱼庄的竹棚下袅袅升起时,老班长李金明,李开明,张伙生,杨永生等已经站在了院门口。他们穿着洗得发白却始终笔挺的旧军装,脊梁依旧像当年站岗时的白杨般挺直。“集合!”一声吆喝,原本散坐喝茶的老伙计们瞬间起身,动作整齐得像训练时的应答。有人扶着拐杖快步走来,有人拍掉裤脚的草屑,三十五个身影迅速排成一列横队,尽管步伐不再年轻利落,可那股子刻进骨血里的纪律性,让在场的年轻人眼眶发热。
餐桌摆在露天的平台之上,脚下是粼粼波光,头顶是湛湛蓝天。清蒸抚仙湖鱼端上来时,蒸汽模糊了镜片,也晕染开记忆的门扉。“那时候过猫耳洞,能有口热饭比什么都金贵。”坐在我旁边李新民夹起一块鱼肉,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,“炊事班的小周总把锅巴留给伤员,自己啃冷馍……”话音未落,对面的老忠(朱存忠)接过话头:“哪有什么特殊照顾!全班十二个人分半块压缩饼干,都掰成指甲盖大的碎块往嘴里塞。”七嘴八舌间,那些被岁月封存的故事争先恐后地涌出来:暴雨夜急行军磨破的胶鞋底、阵地上互相推让的水壶、负伤战友背上咸涩的汗水味……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摩挲,却在讲述者颤抖的声音里愈发鲜活。
酒至酣处,不知是谁起了头,《打靶归来》的旋律响彻湖畔。有人敲着搪瓷碗打节拍,有人扯着沙哑的嗓子吼歌词,连平时最沉默的老工兵束伦大爷都抹了把眼角,跟着哼唱。阳光穿过葡萄架在他们脸上织出斑驳的网,那些深刻的皱纹里藏着枪林弹雨的故事,此刻却盛满了笑意。年轻的服务员小姑娘捧着茶壶经过,看见几位老兵正互相往对方碗里夹菜,听见他们说“多吃点,你这胃不好”,忽然就红了眼眶——原来铁血柔情,不过是把对彼此的牵挂熬成了一辈子的习惯。
暮色漫上来的时候,有人提议去湖边走走。晚风掀起衣角,露出腰间淡淡的疤痕;夕阳拉长影子,重叠成当年冲锋的姿势。走在最后的两位老兵自发牵起了手,就像四十五年前穿越雷区时那样默契。远处传来零星的蝉鸣,混着浪花拍岸的声音,像是大地在为他们伴奏。有人在岸边蹲下来,掬起一捧湖水洒在脸上,水珠顺着沟壑纵横的脸庞滑落,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。
月亮爬上柳梢头时,聚会接近尾声。老人们互相整理着衣领,把歪斜的帽檐扶正,那些松弛的皮肤下依然跳动着滚烫的心。他们知道,明天太阳升起后,各自又要回到生活的轨迹里:束伦老战友和老伴给我告别说:我们在去哪山里看护他种植的百亩蓝莓。他们虽然老了但还在继续奋斗,陈家升要去看他的电站和水产养殖,张二宝要去社区做义务巡逻员等,还有人还得给孙子讲战斗故事直到孩子入睡……但在这个夜晚,在抚仙湖见证下,三十五颗心紧紧贴在一起,共同守护着那段永不褪色的青春,那份生死相托的情谊,那个刻进灵魂的军魂。
返程的车灯渐次亮起,划破湖面的寂静。而在龙阳鱼庄的灯火里,在那片飘着鱼香的热土上,有一种东西永远留在了这里——那是穿越时空依然炽热的战友情,是历经沧桑愈发醇厚的军魂,是一代军人用生命写就的不朽诗篇。
2025年8月2日清晨
作者:陈永祥
编辑:何芳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