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，我已立在岳麓山下的名仕雅居檐前。青石板还凝着露珠，像撒落一地碎银，晨风裹挟着松针的清冽与杜鹃的甜香扑面而来，刹那间，整座山的呼吸都涌进了我的肺腑——这是独属于湖湘山水间的清晨礼赞。
风是最灵动的画师。它从爱晚亭边的枫林里溜过来，掠过书院飞檐下垂挂的铜铃，又钻进雅居庭院的竹影间隙。我张开双臂，任这带着草木腥气的风灌满衣袖，衣袂翻卷如云涛，发梢被撩起又落下，倒像是与山风玩起了追逐的游戏。偶有一两片早凋的银杏叶打着旋儿飘落，我便伸手接住，那叶脉间流淌的分明是时光的纹路，被风揉碎了，又轻轻缀在我肩头。
忽闻一串啁啾破空而来。抬眼望去，几只麻褐色的山雀正掠过爬满凌霄花的老墙，尾羽扫过斑驳的砖缝，惊起几星苔痕簌簌而落。它们或是停在石桌边的石榴树上梳理羽毛，或是掠过池塘时掠起一圈涟漪，鸣叫声时而短促如鼓点，时而婉转似洞箫，竟谱成了一首天然的晨曲。连池边的锦鲤都停了摆尾的动作，侧首望向枝桠间的歌唱者，仿佛也被这鲜活的生命韵律所打动。
最勾人的还是若有若无的暗香。转过回廊，见墙角几株木樨正开得热闹，鹅黄的花粒藏在墨绿叶片后，却将香气织成一张细密的网。深吸一口气，桂子的甜润混着樟树的清凉、栀子花的雅致，直往鼻腔里钻，连呼出的白气都染了香。有蝴蝶循着香迹翩跹而来，停在我的手背上，翅膀扇动带起微小的气流，倒像是替我传递这份雀跃的心情。
坐在廊下的藤椅上看云影漫过山尖，忽然懂了古人为何偏爱“闲居”。这里的时间是被拉长的，风穿过千年学府的屋脊，鸟鸣应和着楚辞里的吟唱，花香浸润过无数文人墨客的诗稿。我们总在追赶什么，却在此刻懂得：生命的丰盈不在远方的目标，而在当下每一缕风的温度、每一声鸟啼的清脆、每一寸花香的缠绕。就像岳麓山不会因四季更迭失了筋骨，湘江不会因奔涌向前乱了章法，我们也该学会在疾行的路上停驻，让灵魂追上脚步。
日头渐高时，我起身拍了拍衣襟。沾在衣上的不是尘土，是木樨花瓣；留在耳畔的不是喧嚣，是山雀的余韵；刻进心里的不是风景，是对生命最本真的热爱。原来所谓“丹心”，不过是把对生活的赤诚，酿成眼底的光、脚下的风、鼻端的香。而我愿永远做那个在雅居廊下听风的人，听山风讲岁月的故事，听心跳应和大地的节奏，听生命在平凡日常里绽放的声响。
2025年8月11日清晨于长沙市岳麓山庄名仕雅居
作者：陈永祥
编辑：何芳萍
